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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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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茶

姜知府在索州多年,沒什麽為人稱道的政績,也沒有招致憤恨的失職或暴行。他為人平和淡泊,行的是中庸之道,就這麽穩穩當當地當了十多年知府。

轄區內下屬官員也十分認可這位知府,安蘊秀被小廝領著進入大廳,入眼便見十幾位縣官打扮的人正侃侃而談,言辭間盡是對知府壽辰的祝賀。

她率先打招呼:“奉山知縣安蘊林,見過各位大人。”

奉山縣來了個新官這事大家也略有耳聞,聽說還是位探花郎,天子門生,身份不同凡響。眾人心生好奇,紛紛接話:“這位便是奉山縣新來的安知縣?”

“久仰大名,安知縣果真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來來來,安知縣來這邊坐。”

眼下姜知府還沒來,眾人有心奉承她幾句,安蘊秀也盤算著拉近關系,將來好與周邊縣進行商品貿易互通有無。雙方都很上道,故而一番談話融洽無比。

……如果不是有人陰陽怪氣地打斷的話。

一陌生青年出現在側,意味不明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當初轟動整個臨州的寒門貴子安解元,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吶。”

安蘊秀循聲望去,卻並未從腦海中搜尋到這人的名字。

“早聽聞你高中探花,不成想最後竟和我一樣當了個知縣,甚至轄地還不如我富饒。”青年神色微妙,“如今看來,當初你高中解元我卻落榜的遺憾似乎也消解了,真是世事無常。”

“……”

哥哥的一個同窗,當初落榜了,現在在幸災樂禍。

安蘊秀迅速總結出了關鍵詞,撚了些場面話出來搪塞:“沒想到能在索州遇到兄臺,他鄉遇故知,實屬人生幸事。”

黃登輕輕哼了一聲。

想他寒窗苦讀多年,終於得了個舉人功名,卻因沒有銀兩運作,最終只到了索州境內任一個小小知縣。而看周遭同僚,竟然還有出錢捐納得來的官位!

他自然憤憤不平,自視甚高與眾人割席。今日見了曾經那位風光無限的同窗,他比自己功名更高,身上衣著手中活計卻不如自己,黃登心中這才有了一絲隱秘的得意。

“聽說奉山縣形勢不大好,怕是要勞煩蘊林兄多費些心思了。”

見她沒有與自己多說的意思,黃登耐不住性子主動搭話,目光落在安蘊秀身側的小盒子上,道:“不知蘊林兄為知府大人準備了什麽壽禮?知府壽辰是大事,可蘊林兄也不要因此再讓百姓難做呀。”

禮物貴了就是壓榨百姓,賤了就是輕視知府。黃登心中竊喜:看他安蘊林怎麽破局!

安蘊秀懶得理他。

探花乃天子門生,知府也不能隨意彈劾,可捐納或是舉人出身的官員,其前途命運卻是有一部分掌握在知府手中的。姜知府能在索州穩當地當了十多年知府,怕是不會樂意見到一個心高氣傲又處事激進的人留在自己的轄域給自己添麻煩。

果不其然,不待安蘊秀回話,一個鬢發斑白的男子就笑呵呵出現在門口,輕輕松松地替她解了圍:“諸位久等了。”

沈凝的氛圍忽然活絡起來,有人問候說“姜知府”,男子亦從容地接過話,仿佛對之前的事分毫不知,只在目光掃過黃登時略略多停幾秒。

主角已經到場,眾人準備好的賀詞終於有了說與對象,紛紛拍起馬屁來。黃登神色不大自然,待眾人落座以後,連忙殷勤地給姜知府倒酒。

“不必了。”姜知府擋住杯子,“年歲漸長,往後怕是碰不得酒了,有勞黃知縣。諸位還是坐下,喝茶吃菜吧。”

安蘊秀正想著該怎麽往茶上面引呢,見狀立刻接過話茬:“姜知府為民操勞多年,委實辛苦,如今更是克己覆禮至連酒都不碰了,索州百姓若得知,定無不涕零,感念您的恩德!”

“您克己不飲酒,百姓們亦記在心裏。可巧,下官今日帶的壽禮,一毫一厘皆出自奉山百姓,正是轄區子民對您的仰慕關切。”

“……”

眾人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原以為傳說中的探花郎會有幾分傲骨,怎麽拍起馬屁來這麽順溜?

姜知府這麽多年來無功無過,百姓感恩戴德那是萬萬不敢想的。他擡眼瞧了瞧:“你便是新上任的奉山知縣?”

“正是下官。”

姜知府噢了一聲,點點頭:“那就,讓我瞧瞧你帶了什麽。”

安蘊秀順勢起身,打開盒子,正是姜知府方才說以茶代酒的茶。

她有探花這頂高帽,親自泡茶,知府倒也要給幾分薄面。故而她一邊泡一邊細數這茶葉如何如何來之不易,末了真誠地讚一句:“您與百姓真是互相牽掛、雙向奔赴!”

姜知府嘴角抽了抽,這位探花郎哪裏是在巴結自己?分明是另有所圖,這些話一出,這茶自己是不喝也得喝了。

安蘊秀捧著茶杯送到姜知府跟前:“請。”

茶湯山氣濃郁,熱意蒸騰。姜知府並未細看,擡手接過便飲了一口。

“……”

他從前不察,茶水而已,好也好不出花兒差也差不出翔,可這東西為什麽一股子泥味兒?

姜知府皺眉,定睛一看,茶湯清澈明亮,並未有沙土沈積,倒是奇了。

被擠到一邊的黃登立刻發現了長官面色的異常,來不及多想,馬上站出來要當這個貼心下屬:“安蘊林,你拿什麽下三濫的東西來煩擾知府?”

安蘊秀道:“只是一些茶葉而已。方才說過了,是奉山子民親手采摘炒制。拳拳心意,獻於知府大人。”

“謊話連篇!”黃登斥道,“奉山縣哪有什麽茶葉?頂天了是一些長在山野裏的野茶樹,上不得臺面的粗鄙之物,奉山縣人自己都不喝,竟還敢當賀禮送給姜知府?”

“奉山縣人哪裏是不喝。”安蘊秀目光轉向黃登,神色淒哀,開始表演,“分明是不舍得喝。”

“下官來奉山縣月餘,早早便聽過知府大人的事跡。索州地處特殊,您能護索州十幾年免受離亂之苦,已是旁人遠不能及。面上的無功無過,還不知背後是如何嘔心瀝血!此等情況,奉山百姓敬您重您,聽聞您生辰,不顧一切定要有所敬奉,下官十分感同身受!”

她忽然對著姜知府深深一鞠躬,繼續輸出:“奈何奉山困頓,百姓拼盡全力卻僅有此茶聊表心意——感人至此,下官寧願被認作是輕慢大人,也要把這份沈甸甸的心意給您帶到!”

“山茶難采,古法難炒,嘔心瀝血所成之物何其珍貴!我倒是想問問,怎麽就成了登不上臺面的東西了?”

“……”姜知府有些知道她打什麽主意了,奈何一連被帶了這麽多高帽,倒不好說什麽。

“……”黃登啞口無言,這話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

安蘊秀言辭懇切,甚至還抹了把臉:“我等受百姓供養,合該為百姓謀生,奈何多的是一朝升擢便自視甚高之人。時至今日,唯有您不忘根本,還願意深入民眾體悟民生,還願意喝一口百姓敬上的茶!”

“……”周遭寂靜無聲,一眾知縣簡直看呆了。

眾人:不愧是探花!

姜知府:“咳。”

當了這麽多年知府,還真是頭一回有人這麽誇他。姜知府沈默半晌,順水推舟道:“確實,此茶貴重在於百姓心意。”

這東西還挺好,花些銀子,賺點名聲,還能拿著繼續去道德綁架別人。難為安蘊林想出這麽個法子應對奉山困境,既然如此,自己幫上一把也無不可。

“怕是有不少為官者,都想嘗嘗這百姓敬奉之茶。安知縣,不知這茶價格幾何?”

能問到這一句,這事基本上已經成了。

底層人民本就不是茶葉的受眾,口幹舌燥時,痛飲幾瓢井水遠比慢悠悠地燒水泡茶來得爽快。這茶是買名聲用的,受眾既是有錢人,那就該是有錢人的價格。

安蘊秀迅速休整情緒,語出驚人道:“八十兩銀一斤。”

姜知府:“……”

黃登瞪大眼睛:“八十兩?你搶錢呢?”

安蘊秀心道搶的就是有錢人的錢,開口卻說:“下官在京城時,曾見貴人喜飲‘梅山雪嶺’。說是貴在人力,從茶苗種下到茶葉始成,每一步都有人精心照料。”

這話倒不假,她幫宿淩買了那麽多次梅山雪嶺,多少也了解了點,給茶定價就是參考了梅山雪嶺的價格。

“此茶在人力方面絲毫不輸梅山雪嶺,又沐日月光華天生地養,經百姓親手摘炒奉上。百姓不懂風花雪月,只知荒野之上,這是象征廉官濟世的‘荒山茶’。”

“梅山雪嶺有錢財銀兩即可享用,而這荒山茶,唯有最安民濟物之人方能飲用。”

眾人再度啞口無言,這種程度的馬屁自己是真拍不出來。

“嗯。”

一片靜默中,姜知府率先點點頭,終於給這番表演定了性:“荒山茶,甚好。”

有知府親口認可了八十兩銀一斤的荒山茶,其他知縣後知後覺,也反應過來這茶定會給奉山縣帶來一場潑天富貴,當下對這位安知縣心服口服。

故而不斷有人來跟安蘊秀套近乎,她來者不拒,同時不忘在交談間大搞輿論戰,不斷給眾人洗腦喝荒山茶就是不忘本,就是深入民眾體悟民生。還悄摸打探他們縣有沒有什麽土特產,話一投機,隱隱也有幾人有了合作意向。

倒是黃登氣得瞪了她好幾眼,尤其是聽說姜知府要在宴後單獨見安蘊林,手中筷子都生生折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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